发布日期:2025-09-17 21:50 点击次数:81
前言:永乐二年(1404)十月,刑部尚书郑赐、都察院左都御史陈瑛等联名上疏,指控长兴侯耿炳文在衣冠器用上僭饰龙凤、玉带用红鞓,属“僣妄不道”。《明史》据此记载他惊惧之下自尽,似成定论;但翻检《太宗实录》原文,却仅见奏疏与皇帝“命速改之”的批示,未见“畏罪自杀”的明确记述,可见其死因远有可疑之处。
“甲申,刑部尚书郑赐、都察院左都御史陈瑛等交章劾奏长兴侯耿炳文不遵礼典。衣服、器皿僭饰龙凤,玉带僭用红鞓。远蹈胡蓝之轨,近循李景隆之邪心。乞正其罪,以是惩逆戒。上曰:‘先朝老臣亦为此乎?’命速改之。”——《明太宗实录卷三十五》一段,恰如其证。若循此文脉推衍,耿炳文是否以自杀告终,反倒成了后来叙事的“补笔”。
事实上,这位以守著称、位列开国勋臣的将领,很可能并未亲眼目睹“反臣”朱棣登极那一刻。问题随之而来:既是名闻一时的守城专家,为何建文帝朱允炆偏让他统兵征讨燕王?又所谓“战死沙场”的说法,可有扎实史据支撑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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耿炳文,凤阳人。其父耿君用为淮西二十四将之一,于至正十六年(1356)宜兴之战殉于张士诚军下。朱元璋念其忠勇,命耿炳文承袭麾下。是年六月,耿炳文与邓愈合击,克广德路。次年二月,自广德直取长兴,于野战中击溃张士诚大将赵打虎,继而乘胜破城,获战船三百余、生擒守将李福安、答夫蛮等。三月,朱元璋改长兴州为长安州,置永兴翼元帅府,以耿炳文为总兵都元帅,刘成为左副元帅,足见倚重。
至正二十年(1360)九月,张士诚遣骁将吕珍率水师由太湖犯陈渎港,三道并进直扑长兴。耿炳文令刘成、汤泉、张珙分头迎击,自率精兵为总预备队。战况惨烈,汤、张相继阵亡,刘成力战支撑。耿炳文按兵不动,俟敌鏖战一昼夜、疲态尽显,方以劲旅疾出,大破之,“获甲仗船舰甚众”。其善守待机之道,于此可见。
长兴扼太湖口,是由陆路深入广德诸郡的门庭。城若在,则张士诚骑步难越广德窥宣歙。故至正二十一年(1361),司徒李伯升率十万大军水陆并进,重围城下。城内仅七千人,援绝势危。朱元璋权衡全局,急自建康、宜兴、宁国、广兴、安吉抽调兵力,由华高、费聚驰援。李伯升先以夜袭破外援,又设伏击杀刘成,内援既绝、故交复殒,耿炳文却强作镇静,严整守御。一月坚守,强敌不得逞。常遇春奉命至,方解重围,《太祖实录》记其“结九寨、楼车临城、填濠焚闸”,攻势之猛,反衬守方之坚。
至正二十四年(1364)九月,长安州复为长兴州,永兴翼改为长兴卫指挥使司,耿炳文为指挥使;又追封刘成为怀远大将军,立庙长兴以祀。十月,张士信急攻再败,复加兵力合围。朱元璋反应神速,命汤和驰援,耿、汤里应外合,再挫士信,自此张士诚不敢轻犯。正如《明史》谓:“长兴为士诚必争地,炳文拒守凡十年……战无不胜。”
练兵专家
至正二十六年(1366)八月,徐达、常遇春发二十万大军总攻张士诚,耿炳文由长兴出击克湖州,与大军会师平江。平吴后,进大都督府佥事。吴元年(1367)十月,随徐达北伐,山东、汴梁、河南一路扫荡,继从常遇春取大同、晋冀,再从徐达征陕西,杀退李思齐、张思道,乃留镇关中。陕西新定、边患未靖,朱元璋将门户重地付诸耿炳文,可见其“善守”之名名副其实。
洪武三年(1370)十一月,大封功臣。耿炳文授“开国辅运推诚宣力武臣、荣禄大夫、柱国”,仍兼秦王相府左相与陕西行省右丞,封长兴侯,食禄一千五百石。长兴为其功名所起之地,封号之设,亦重申“地以人显、人以地名”的象征。更可贵者,耿炳文在守城之余,颇具练兵之才。朱元璋两线作战、调兵吃紧,长兴之守多赖其自筹自练,《太祖实录》记其“令练饰军士,自为镇守”。迁镇关中后,他因地制宜,以边地悍勇之民充伍,渐成劲旅。洪武十五年(1382),从二十二卫十万校卒中淬炼近两万骁骑,为平定云南提供关键支援;洪武二十年(1387)征纳哈出,近十万人出自其所练;洪武二十三年(1390)正月,朱棡、朱棣北伐,颍国公傅友德所部马军亦由耿炳文操练,文牒载之不讳。
值得注意的是,洪武后期两起震动朝野的“李善长案”“蓝玉案”,牵连广泛,耿炳文却得以安然。其因不外乎三端:一是长守孤城出身,交游有限,少涉权臣网罗;二是长期镇陕练兵,与诸武勋交往不深;三是“善守”“善练”的稀缺属性,令其在洪武末年更受器重。由是,家门亦受惠:洪武二十六年(1393)子耿璇拜前军都督府都督佥事;次年十二月,耿璇为宗人府仪宾,尚懿文皇太子朱标长女江都郡主。另子耿琇亦为楚王朱桢长女清湘郡主之婿,耿氏与宗室姻亲之深,由此可见。
马革裹尸
洪武三十一年(1398)闰五月,太祖崩逝,皇太孙朱允炆即位,旋即推行削藩。建文元年(1399)七月,燕王朱棣于北平举兵,称“奉天靖难”,以“清君侧”为名。朱允炆之筹划,实非仓促:七月十九日即下诏废燕为庶人,同时命长兴侯耿炳文为征虏大将军,驸马都尉李坚、都督甯忠为左右副将,统三十万北征。自后世文献比对,朝廷此前已多线动员,方能于半月内集结巨军,绝非临阵草率。
然此役以耿炳文为统帅,或为大策略之失。通观其履历,守为所长、攻属所短;自洪武三年至建文元年近三十年间,除洪武末年以总兵官平定沔县高福兴外,鲜见其统带数十万之野战经验。反观武定侯郭英,曾贯穿云南、辽东、漠北诸大战,熟于大兵团协同;但其与宗室联姻、与封疆王藩相关,建文帝掣肘难安,终使“能镇场面者”不可用,而退其次用耿。
《明史》称,八月耿炳文真定兵败,随即固守。朱棣知其老成难下,仅三日即解围去。朝廷闻败,仓促以曹国公李景隆代之。耿炳文自此不再领兵对燕,后世遂以“永乐二年畏罪自尽”为其终局。然清道光年间《晋宁州志》录黔国公沐晟于正统年间为其表侄耿琦所作碑文,言“援真定,殁于阵”。沐晟为沐英之子,靖难时镇云南,掌军务机密,其对耿炳文身后叙述,可信度颇高。与此相参,《太宗实录卷三》载:“壬戌,上将轻骑数十绕出城西,先破其二营。适炳文送使客出,觉之奔还,急起桥。我军散断桥索不得起,炳文几被擒。上引满射之,应弦而毙,城中惊惧。”文中“上”指朱棣。能令“城中惊惧”的被射者,几无可能是旁人,此记当为耿炳文死于真定的暗证。
结语:由此推想,那位由耿炳文亲自“送出城”的“使客”为何人?是否为朱棣方面求和的重使?耿或因不忍骨肉相残,欲转陈议和,乃于出城送客时遭燕军突袭,终为朱棣亲弩所毙。彼时朱棣日后将为天子,史官“避讳”润饰,遂有永乐二年“僭饰受劾、畏罪自尽”之说流行。再参《濠梁慎庵耿公墓田碑记》所述:“至三十二年,侯年六十有五,援真定,殁于阵……命有司治坟塋,赐地、户若干”,可见朝廷实曾以阵亡礼遇。然话说回来,军家铁律云:“受降如受敌”。面对此等深沉多诈之强敌,耿炳文出城未尽戒备,终致一着不慎,覆舟沟壑,亦是悲壮之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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